让·尼古拉·阿尔蒂尔·兰波(诗歌)
人物生平
兰波长着一张冷峻、忧愁的脸。犀利的眼神盯着虚伪的世界,仿佛一把利剑想要戳破世界虚伪的表层。1854年生于法国夏尔维勒的他,身上有着法兰西浪漫的血统,作为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诗人之一,他又有异于波德莱尔、魏尔伦和斯蒂芬·马拉梅,他身上更为凸显的是诗人纯粹的野性状态,就像诗人魏尔伦赞誉他为“羁风之人”一样,兰波这位“通灵者”更像是来自灵界,并不承担俗世意义的任何使命。无论生存抑或写作的状态,他的身心都笼罩着纯真的幻觉。他盼望着出发,醉舟可以托着他漂流天涯,在迷狂的风暴中接受波浪澎湃的洗礼,一如“诗人应当是一名盗火者。”
少年时代的兰波是一个好动而才华横溢的学生。15岁那年,他就能以拉丁文写作各种诗歌并赢得了很多奖赏。
1870年,兰波的老师乔治·伊森巴尔成为兰波在文学道路上的领路人。在他的指导下,兰波开始用法语写诗,其法语诗歌的创作水平进展迅速
兰波一直把自己的家乡夏尔维勒称为外省城市中最最愚昧的一个地方,军人父亲长期服役,喜欢冒险,在兰波6岁时离家出走;母亲孤僻,严厉管束子女。
家庭的不和造就了兰波矛盾不安的灵魂,作为一个修辞班的学生,他本可以上大学,但由于他充满反叛精神,在墙上写下“杀死上帝”而被看成是一个坏小子。他放荡不羁,自小几次离家出走,1871年2月25日第三次出逃是为了参加巴黎公社运动。
在巴黎公社时期,兰波加入了自由射手队,简陋的兵营驻地是他的迷宫,很快成为他们中有名的“肮脏男孩”——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酗酒、抽大麻,衣衫褴褛地招摇过市,嘲笑中产阶级。他为普法战争和巴黎公社的反叛思想欢呼,写有《巴黎战争之歌》《玛丽亚的手》等诗。巴黎公社失败,失望的兰波逃回家乡。
兰波这个“被缪斯的手指触碰过的孩子”,14岁开始写诗,并用拉丁文写了一首60行的诗寄给拿破仑第三的儿子,16岁写出《奥菲莉亚》。他的诗歌王国充满想象,他带友人进行神秘之旅,前往一个神秘国度,那里居住着魔法师、仙人、神、天使和精灵。
在1871年两封《通灵者书信》中,兰波阐述:“在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折磨下,他要保持全部信念,全部超越于人的力量,他要成为一切人中伟大的病人,伟大的罪人,伟大的被诅咒的人——同时却也是最精深的博学之士——因为他进入了未知的领域。”自此,兰波以通灵者开创了一种求索于潜意识和幻想的力量的自由诗风,《元音》和《醉舟》成为象征派诗歌的代表作。而在其最后的《彩画集》和《地狱一季》中,兰波更是化身为“任何人”轮流登场,自导自演,自问自答,在身心俱裂的矛盾中探求存在与超越。
1871年9月,17岁的兰波遇见刚结婚的26岁的魏尔伦,自此横空出世的一颗流星开始跃升于空并大放光彩,留下永恒的惊叹。两位诗人相遇相知,一段特别的爱也流史于世。伟大的诗篇总是来自酒神的召唤,狂歌醉舞的诗性充溢着原始的生命。“我温柔地撒尿,朝着棕色的天空,又高又远,并得到硕大的向日葵的赞同。”兰波跟魏尔伦一样沉醉于酒的放纵中,用自己不可一世的梦想与灵光,蔑视平庸功利的文人,击碎虚伪的宗教偶像,辱骂没有创造力的作家,为巴黎公社的遇难者举杯痛哭。
1873年7月10日,在布鲁塞尔一家旅店,兰波和魏尔伦发生矛盾,兰波愤然起身离去,酒醉的魏尔伦情急下朝他连开两枪,将兰波的手臂打伤了,结果魏尔伦落魄入狱。而兰波回到法国阿登母亲家中养伤,两个月后完成了诗作《地狱一季》。此后,兰波到伦敦居住,完成了《彩图集》后便从此放弃文学创作了,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而彼时兰波才19岁。但是,我们再看兰波以后17年的生活,又不得不感叹兰波的一生比他的诗作更神秘诗意,他把有颜色、形状和动作的元音字母组构成的诗作变成看不见的生活“杰作”。
1874年,兰波从母亲手上得到一些钱,他刚抵达维也纳,邀请车夫喝酒后,却被对方劫去所有财物与大衣,最后只能流落街头卖钥匙扣和鞋带,直到一天与奥地利警察发生争执,被遣返法国。
1875年,兰波和魏尔伦最后一次在德国相遇。此时的魏尔伦已经获释,并被迫皈依了天主教。这个时候,兰波已经受够了早年的放纵生活,基本放弃了写作生涯,而是开始从事一些能够给他带来稳定收入的工作。他开始徒步在欧洲大陆旅行。
接着是1876年从爪哇岛当逃兵后,去苏格兰船流浪酋长号上做水手,有半年时间。不久当翻译跟着卢瓦塞马戏团在北欧各国巡回演出,最后又被法国领事馆由斯德哥尔摩送回老家。其间,他在不来梅向美国领事馆递交一份申请,希望招募他加入美国海军。
1880年,兰波前往亚历山大港,在塞浦路斯找到了英国行政当局在特罗多斯山建造的避暑山庄的工作,他管理工地上50多名工人。由于难忍微薄的薪酬而辞职,朝红海沿岸港口一路走去,在亚丁,他找到一家商行的工作。
《地狱一季》里写道:“我对所有的事情感到恐怖。老板、工人、所有的农民,都是那样的鄙琐不堪。”而在1880年11月,兰波当起咖啡商,并被派往阿比西尼亚(今埃塞俄比亚)哈拉办事处,月薪150卢比,包食宿,外加1%红利。他终于成为了当年所痛恨的那类人。
哈拉是伊斯兰世界继麦加、麦地那和耶路撒冷后的第四重要城市。直到探险家理查德·伯顿1855年来到哈拉后,欧洲人才知道有这样一座城市。从哈拉到沿海地区之间那条横贯沙漠的路线要通过非洲最敌视外来人的地区,其中有让人恐惧的达纳奇尔部落,他们习惯把人杀了之后,将其睾丸割下晒干,然后串起来当项链挂在脖子上。理查德·伯顿来到哈拉的25年后,兰波到达那里,投入经营摩卡咖啡生意。
随后兰波被晋升为办事处总裁,管理扩张至加勒与森马利兰的业务。后来,他又感觉自己“像头驴似的做苦工”,觉得这份工作也十分无聊,甚至担心自己会变成白痴。结果,他签订了一份新的合同,又回到了哈拉。
这次,他在哈拉开始了更远的探险旅行。1884年,巴黎地理学会杂志发表了他前往衣索匹亚奥加丹的旅行报告——兰波是深入奥加丹的首个欧洲人,他其实是去寻找象牙。
在前往加拉部落的一次旅行中,他受到加拉人的用黄油做熟的绿色咖啡豆款待;另一次,兰波为了获得在泽拉旅行的准许,不得不和泽拉苏丹穆罕默德·阿布一贝克共饮咖啡。这位苏丹其实是一个对抢劫欧洲商队饶有兴趣的强盗,会见时,苏丹对仆人拍了拍手,示意上咖啡,那个仆人从一个茅屋跑出来,端上了咖啡。
他退出文坛是因为极度的傲慢,因为他相信他已经实现了他能做的一切。
从一个放肆的少年诗人变成一个严峻的男人,面孔瘦削,深邃的目光中蕴藏着屡屡的失败。债主们追逼着他,他只有一次次出逃,直至成为他所不喜欢的自己为止。
但诗人的气味并没从兰波骨子里消失。他弄了一台照相机,细心挑选来自不同地区的妇女,让她们教他不同的语言。不仅自己探险,还与一些土著君主勾结,为欧洲商旅提供奇幻而又讽刺的探险项目。一次他从一个极危险的旅程回到一个土著君主那里,他所走的路线后来成为埃塞俄比亚铁路线。
在这个时期,他向在《时代》杂志工作的友人写了一封信,要求担任意大利-亚巴辛尼亚战役的战地通讯员。《时代》杂志婉拒了这个建议,但却写了一封信告诉兰波,魏尔伦在巴黎把他的诗作再次出版,他已经成为新象征主义文学社团中的传奇人物;有人甚至基于他的一首赋予不同韵母颜色的十四行诗,尝试发明一种新的文学系统。但此时的兰波唯一关心的就是为巴黎地理学会供稿,而且每当谈及诗歌,他就会称之为荒谬或恶心。
1884年,兰波辞去咖啡商工作,开始独立在阿比西尼亚经商。在哈拉做过糖、米、丝、棉织品生意,随后扩大到经营树胶、乳香、鸵鸟羽毛、象牙、干兽皮和丁子香等生意。
还有,他在塞浦路斯、亚丁和阿比西尼亚,他没再和男性产生情,而是和很多当地的女性相恋。
兰波怎么能做到这点,没人知道。兰波的心中有一块空白。这位渎神又酗酒的天才诗人是如何变身为和当地人讨论《可兰经》的据称十分好脾气的商人的呢?
在与母亲的通信里,他了解到,作为军人,抛弃家庭的父亲在阿尔及利亚居住期间曾翻译过《古兰经》。那么,他的儿子也一定能做到成为讨论《古兰经》的商人。
“皇帝,老家伙,你是个黑人。”《地狱一季》里描述的竟然在现实中应验了,这不仅仅只有巧合。咖啡商兰波应该说是一个反英雄主义的角色。
1886年5月,法国文学杂志《浪潮》出版了一部名为《彩画集》的一系列让人过目难忘的散文诗,其效果是惊人的。评论界立刻为之高呼——一个狂热者说,这位作者是个传奇性人物,年轻的诗人们已经将他视为他们的大师。他那使人产生幻象、将不同感觉联系起来的文字充满了炼金术、社会主义、酒醉和少年时期的痕迹。他是文学的堕落天使。据杂志称,这伟大的天才是已故的兰波。
其实兰波没有死。此时,阿比西尼亚皇帝让和肖阿国王梅内利克都在准备与对方作战。而兰波正准备将一批武器卖给梅内利克国王。他变成了一个神经紧张、皮肤黝黑的探险者,就好像是一个波德莱尔派诗人变身为理查德·伯顿的同党。
兰波遭遇到意料之外的困难,英国当局给法国有关部门施压,要求限制运送武器的许可证。兰波滞留在塔朱拉。而此时新困难又出现了,他生意合伙人皮埃尔·拉巴图因癌症病倒了,拉巴图返回法国不久去世。
冷酷商人兰波不顾拉巴图妻子的恳求,当着她面烧掉了她亡夫的34卷回忆录。他说:“后来我才知道,这一摞忏悔录里还有几张财产契约呢,真不幸啊。”
随后,兰波的军火商队包括1名翻译、34个牵骆驼的人和34匹骆驼,商队载着2000支在列日组装的枪和75000发子弹来到了肖阿国。这趟行程历经艰辛,路过的地区,用兰波惯用的话说,“可怖得让人猜测身处月亮表面的国度。”最后他还是发了财。
诗人本身就是预言家。兰波押宝押准了,1889年,他支持的国王打败了皇帝,梅内利克成为皇帝。然后,兰波也麻烦不断。经常有些狗进入他的店里,让他很是厌烦,他决定毒死它们;但绵羊也死了,当地人要对他做坏事。[1]
“我死于疲惫。”后来兰波在异国他乡的奔波中,无言的疲苦,无不充斥于各种不安的信件里。虽然这时已从一个翩翩少年转变成一个面容严峻的男人,但“在任何情况下,都别指望我性情中的流浪气质会有所减损”,他是天生带着野性的种子到处奔波的通灵诗人。1891年2月,由于长期跋涉没有照料和过度疲劳,他的膝上生了严重危险的滑膜炎肿瘤,然而种种恶劣的条件致使了生命延续的不可能,1891年11月10日,37岁的兰波回归到空灵宁静的天国,真正抛却一切喧嚣和幻象。
个人作品
黎明
我吻抱夏晨的黎明。
宫殿前的一切依然静寂,流水止息。绿荫尚未在林路中消失,我走过,唤醒一阵阵生动而温馨的气息,宝石般的睛瞳睁开,轻翅无声地飞起。
第一个相遇,在晨曦洒落的幽径上,一朵花告诉了我它的名字。
我朝金色的瀑布一笑,她的散发飘过松杉林:自那银白的顶端[4]我认出了女神。
于是我一层层揭开轻纱,在小路上我挥动双臂。在平原上,我向雄鸡举告了她。
在都市里,她在教堂的钟塔与穹顶间逃匿,乞丐般飞跑在大理石的岸上。我追逐着她。
在路上,在月桂树边,我以层层轻纱将她环抱,隐约地感觉到她无限的玉体,黎明和孩子一起倒在丛中。
醒来,已是正午。
[1]les pierreries regardèrent:动物的眼睛
[2]les ailes:鸟类/夜的翅膀
[3]wasserfall:德文“瀑布”, 女神的长发
[4]cime argentée:女神的身影
[5]voiles:从黑夜身上赢得的分分秒秒
[6]la grand'ville...les quais de marbre:暗指威尼斯
[7]immense corps:绝对性和真实性
[8]enfant:“我”的双重身份
醉舟
当我顺着无情河水只有流淌,
我感到纤夫已不再控制我的航向。
吵吵嚷嚷的红种人把他们捉去,
剥光了当靶子,钉在五彩桩上。
所有这些水手的命运,我不管它,
我只装运佛兰芒小麦、英国棉花。
当纤夫们的哭叫和喧闹消散,
河水让我随意漂流,无牵无挂。
我跑了一冬,不理会潮水汹涌,
比玩的入迷的小孩还要耳聋。
只见半岛们纷纷挣脱了缆绳,
好像得意洋洋的一窝蜂。
风暴祝福我在大海上苏醒,
我舞蹈着,比瓶塞子还轻,
在海浪——死者永恒的摇床上
一连十夜,不留恋信号灯的傻眼睛。
绿水渗透了我的杉木船壳,——
清甜赛过孩子贪吃的酸苹果,
洗去了蓝的酒迹和呕吐的污迹,
冲掉了我的铁锚、我的舵。
从此,我就沉浸于大海的诗——
海呀,泡满了星星,犹如乳汁;
我饱餐青光翠色,其中有时漂过
一具惨白的、沉思而沉醉的浮尸。
这一片青蓝和荒诞、以及白日之火
辉映下的缓慢节奏,转眼被染了色——
橙红的爱的霉斑在发酵、在发苦,
比酒精更强烈,比竖琴更辽阔。
我熟悉在电光下开裂的天空,
狂浪、激流、龙卷风;我熟悉黄昏
和象一群白鸽般振奋的黎明,
我还见过人们只能幻想的奇景!
我见过夕阳,被神秘的恐怖染黑,
闪耀着长长的紫色的凝辉,
照着海浪向远方滚去的微颤,
象照着古代戏剧里的合唱队!
我梦见绿的夜,在眩目的白雪中
一个吻缓缓地涨上大海的眼睛,
闻所未闻的液汁的循环,
磷光歌唱家的黄与蓝的觉醒!
我曾一连几个月把长浪追赶,
它冲击礁石,恰象疯狂的牛圈,
怎能设想玛丽亚们光明的脚
能驯服这哮喘的海洋的嘴脸!
我撞上了不可思议的佛洛里达,
那儿豹长着人皮,豹眼混杂于奇花,
那儿虹霓绷得紧紧,象根根缰绳
套着海平面下海蓝色的群马!
我见过发酵的沼泽,那捕鱼篓——
芦苇丛中沉睡着腐烂的巨兽;
风平浪静中骤然大水倾泻,
一片远景象瀑布般注入涡流!
我见过冰川、银太阳、火炭的天色,
珍珠浪、棕色的海底的搁浅险恶莫测,
那儿扭曲的树皮发出黑色的香味,
从树上落下被臭虫啮咬的巨蛇!
我真想给孩子们看看碧浪中的剑鱼——
那些金灿灿的鱼,会唱歌的鱼;
花的泡沫祝福我无锚而漂流,
语言难以形容的清风为我添翼。
大海——环球各带的疲劳的受难者
常用它的呜咽温柔地摇我入梦,
它向我举起暗的花束,透着黄的孔,
我就象女性似的跪下,静止不动……
象一座浮岛满载金黄眼珠的鸟,
我摇晃这一船鸟粪、一船喧闹。
我航行,而从我水中的缆绳间,
浮尸们常倒退着漂进来小睡一觉!……
我是失踪的船,缠在大海的青丝里,
还是被风卷上飞鸟达不到的太虚?
不论铁甲舰或汉萨同盟的帆船,
休想把我海水灌醉的骨架钓起。
我只有荡漾,冒着烟,让紫雾导航,
我钻破淡红色的天墙,这墙上
长着太阳的苔藓、穹苍的涕泪,——
这对于真正的诗人是精美的果酱。
我奔驰,满身披着电光的月牙,
护送我这疯木板的是黑压压的海马;
当七月用棍棒把青天打垮,
一个个灼热的漏斗在空中挂!
我全身哆嗦,远隔百里就能听得
那发情的河马、咆哮的漩涡,
我永远纺织那静止的蔚蓝,
我怀念着欧罗巴古老的城垛!
我见过星星的群岛!在那里,
狂乱的天门向航行者开启:
“你是否就睡在这无底深夜里——
啊,百万金鸟?啊,未来的活力?”
可是我不再哭了!晨光如此可哀,
整个太阳都苦,整个月亮都坏。
辛辣的爱使我充满醉的昏沉,
啊,愿我龙骨断裂!愿我葬身大海!
如果我想望欧洲的水,我只想望
马路上黑而冷的小水潭,到傍晚,
一个满心悲伤的小孩蹲在水边,
放一只脆弱得像蝴蝶般的小船。
波浪啊,我浸透了你的颓丧疲惫,
再不能把运棉轮船的航迹追随,
从此不在傲慢的彩色旗下穿行,
也不在趸船可怕的眼睛下划水!
《醉舟》写于1871年夏,此时的兰波正在酝酿他的“通灵”说。兰波所谓的通灵,指的是一种超人的本领,既能看到、听到、感到凡人看不到、听不到、感不到的东西。他认为杰出的诗人都应该是通灵者,只有通灵的诗人才能达到“未知”的境界,写出真正的诗篇。而要通灵,就必须打乱自己的感觉系统,“长期、巨大、有步骤地使全部感官错位”。为此,要用烈酒和大麻来麻痹感官,在幻觉和梦呓造成的错乱中接近冥冥的真实。
元音
A黑、E白、I红、U绿、O蓝:元音们,
有一天我要泄露你们隐秘的起源:
A,苍蝇身上的毛茸茸的黑背心,
围着恶臭嗡嗡旋转,阴暗的海湾;
E,雾气和帐幕的纯真,冰川的傲峰,
白的帝王,繁星似的小白花在微颤;
I,殷红的吐出的血,美丽的朱唇边
在怒火中或忏悔的醉态中的笑容;
U,碧海的周期和神秘的振幅,
布满牲畜的牧场的和平,那炼金术
刻在勤奋的额上皱纹中的和平;
O,至上的号角,充满奇异刺耳的音波,
天体和天使们穿越其间的静默:
噢,奥美加,她明亮的紫色的眼睛!
点评
《元音》是一首怪诗,长期以来,人们费尽心机,研究探讨其创作动机,考证论述其字母、颜色的来源、意义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今还众说纷坛。兰波在《元音》中通过具体可感的描绘,把形状、色彩、味道、音响和运动等要素交织起来,力图“创造出一种足以适应各种官能的诗歌语言”。五个元音字母不但各具颜色,而且还带有音响、气味和动作,同时作用于人们的视觉、嗅觉、听觉和感觉。
黄昏
夏日蓝色的黄昏里,我将走上幽径,
不顾麦茎刺肤,漫步地踏青;
感受那沁凉渗入脚心,我梦幻……
长风啊,轻拂我的头顶。
我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动;
无边的爱却自灵魂深处泛滥。
好像波西米亚人,我将走向大自然,
欢愉啊,恰似跟女人同在一般。
奥菲利娅
1
在繁星沉睡的宁静而黝黑的的水面上
白色的奥菲利娅漂浮着象一朵大百合花,
躺在她修长的纱巾里极缓地漂游……
——远远林中传来猎人的号角。
已有一千多年了,忧郁的奥菲利娅
如白色幽灵淌过这黑色长河;
已有一千多年,她温柔的疯狂
在晚风中低吟她的情歌。
微风吻着她的,把她的长纱巾
散成花冠,水波软软地把它晃动;
轻颤的柳条在她肩头垂泣,
芦苇倾泻在她梦幻般的宽阔天庭上。
折断的柳条围绕她长吁短叹;
她有惊醒昏睡的桤木上的鸟巢,
里面逸出一阵翅膀的轻颤:
——金子般的星辰落下一支神秘的歌。
2
苍白的奥菲利娅呵,雪一般美!
是啊,孩子,你葬身在卷动的河水中
——是因为从挪威高峰上降临的长风
曾对你低声说起严酷的自由;
是因为一阵风卷曲了你的长发,
给你梦幻的灵魂送来奇异的声音;
是因为在树的呻吟,夜的叹息中
你的心听见大自然在歌唱;
是因为疯狂的海滔声,象巨大的喘息,
撕碎了你过分缠绵温柔的孩儿般的心胸;
是因为一个四月的早晨,一个苍白的美骑士
一个可怜的疯子,默默坐在你的膝边!
天堂!爱情!自由!多美的梦,可怜的疯女郎!
你溶化于它,如同雪溶化于火,
你伟大的视觉哽住了你的话语,
可怕的无限惊呆了你的蓝色眼睛!
3
诗人说,在夜晚的星光中
你来寻找你摘下的花儿吧,
还说他看见白色的奥菲利娅
躺在她的长纱巾中漂浮,象一朵大百合花。
群鸦
主啊,当牧场上寒气萧森,在罗列着古老十字架的路上
当荒村中,悠长的三祷经,在沟渠上,在洼地上
在花草凋残的 一会儿散开一会儿集合
原野上寂静无声
愉快的群鸦,在昔日的死者所长眠的
在广阔的天空中布阵,法兰西原野上,你们,在这冬天
成百累千地回翔盘旋
寒风袭击着你们的窝巢,使行人有无穷的感慨
这奇美的军队发着凄厉的叫声,啊,全身丧服的乌鸦
你们沿着黄浊的江流,你们是义务的助哀人
牧神的头
在树丛这镀着金斑的绿色宝匣中,
在树丛这开着绚烂花朵的朦胧中,
睡着那甜蜜的吻,
突然,那活泼打乱一片锦绣,
惊愕的牧神抬起眼睛,
皓齿间叼着红色的花卉,
他那陈年老酒般鲜亮的嘴唇,
在树枝间发出笑声。
他逃走了——就像一只松鼠——
他的笑还在每片树叶上颤动,
一只灰雀飞来惊扰了
树林中正在沉思的金色的吻。
乌鸦
当寒冷笼罩草地,
沮丧的村落里
悠长的钟声静寂……
在萧索的自然界,
老天爷,您从长空降下
这翩翩可爱的乌鸦。
冷风像厉声呐喊的奇异军旅,
袭击你们的窝巢,
你们沿着黄流滚滚的江河,
在竖着十字架的大路上,
在沟壕和穴窟上,
散开吧,聚拢吧!
在躺着新战死者的
法兰西隆冬的原野,
你们成千上万地盘旋,
为着引起每个行人的思考!
来做这种使命的呐喊者吧,
啊,我们穿着丧服的黑乌!
然而,天空的圣者,
让五月的歌莺
在栎树高处
在那消失在茫茫暮色的桅杆上,
给那些人们做伴,
一败涂地的战争
将他们交付给了
树林深处的衰草。
童年Ⅰ
这个黄毛黑眼睛的宠儿,没有父母,没有家园,比墨西哥与佛拉芒人的传说更高贵,他的领地是青青野草,悠悠碧天,他在海滩上奔跑,无船的波浪曾以凶悍的希腊人、斯拉夫人和克尔特人的名义为海滩命名。
来到森林边缘,——梦中的花朵“叮当”闪亮,——橘色嘴唇的姑娘,跪在浸润牧场的洪水之中,彩虹,花草和大海在她身上投下阴影,绐她赤裸的身体披上青衣。
女人们在海滩上闲逛,女孩们和身材高大的姑娘在青灰的泡沫间黝黑放光,宝石散落在解冻的花园与丛林的沃土之上,——年轻的母亲和大姐姐们眼含朝圣者的目光,苏丹王后和雍荣华贵的公主们步履翩跹,还有外国小姑娘和含着淡淡哀愁的女人。
多烦愁,满眼尽是“亲近的身体”和“亲切的心”!
童年Ⅱ
是她,玫瑰丛中死去的女孩。——已故的年轻妈妈走下台阶。——表弟的四轮马车在沙地里吱吱作响。——小弟弟——(他在印度!)在那里,面对夕阳,站在开满石竹花的牧场上。——而老人们,已埋在紫罗兰盛开的城墙下。
蜂群般的落叶围绕着将军的故居。他们正在南方。
——沿着红色的道路,人们来到空空的客栈。城堡已出售;百叶窗松散、凌乱。——神甫想必已拿走了教堂的钥匙。——公园四周,守卫的住所已空无一人,篱笆高耸,只见颤动的树尖。况且里面也没什么景致。
草原延伸到没有公鸡,没有铁砧的乡村。拉开闸门。
噢!基督受难的荒野,沙漠上的磨坊,群岛与草垛!
神奇的花朵嗡嗡作响,斜坡摇晃。传说中的野兽优雅地游走。乌云堆积在热泪汇聚的永恒海空。
童年Ⅲ
林中有一只鸟,它的歌声使你驻足,使你脸红。
有一口钟从不鸣响。
有一片沼泽藏着白野兽的洞。
有一座教堂沉落又升起一片湖泊。
有一辆被弃的小车披着饰带,顺着林间小路滑落。
有一群装扮好的小演员穿过丛林边缘的大路。
有一个结局:当你饥渴,便有人将你驱逐。
童年Ⅳ
我是那圣徒,在空地上祈祷——就像温顺的动物埋头吃草,直到巴勒斯坦海滨。
我是那智者,坐在阴暗的椅子上。树枝和雨点,投在书房的窗上。
我是那行旅者,走在密林间的大路上;水闸的喧哗,
覆盖了我的脚步。我长久地凝望着落日倾泻的忧郁金流。
我会是一个弃儿,被抛在茫茫沧海的堤岸;或是一位赶车的小马夫,额头碰到苍天。
小路崎岖,山岗覆盖着灌木。空气凝固。飞鸟与清泉远在天边!再往前走,想必就到了世界尽头。
童年Ⅴ
最终,租给我一间坟墓吧,用石灰涂白,镶一道凸出的水泥线,——深藏地下。
我静伏案前,灯光映照着我痴痴重读的报纸和乏味的书籍。
我的地下沙龙的头顶有一片辽阔的间距,房屋像植物一样生长,雾锁重楼。污泥黑红,魔幻的城市,无尽的夜色!
低处滴水,四周惟有土地的厚重。或许是天渊、火井?或许是月亮与彗星,海洋和神话在此相逢?
苦涩之时,我想象着蓝宝石与金属球。我是沉默的主人。为什么在苍穹的一角,会出现一扇灰白的窗口?
幽谷睡者
这是一个绿色的山穴,
欢唱的小河把银色的褴褛挂在草尖,
阳光在傲岸的山头闪烁,
这是一个泛着青苔的空谷。
一位年轻的士兵,张着嘴,光着头,
脖颈沐浴在蓝色芥草的新绿之中,
他躺在草丛中披着赤裸的长天,
在阳光垂泪的绿色大床上,面色苍白地睡去。
他双脚伸进菖兰花中,睡去了。
微笑得像个患病的娇童,他感到了寒冷,
于是大自然用温暖的怀抱摇着他。
芳香不能再使他的鼻孔抖动,
他安详地睡在阳光下,用手捂着心窝,
右肋上有两个红色的弹洞。
晨思
夏日,凌晨四点,
爱情的睡眠正酣,
树林中的黎明
散发着节日之夜的气息。
而在那开阔的工地上,
迎着赫斯佩里得斯的太阳,
木工们已经卷起袖子
开始晃动。
在苔藓的荒漠中,
他们默默地制作棺木。
其中城市的珍宝,
将在虚拟的天空下发笑。
啊?为了这些美好的工人们,
巴比伦国王的臣民,
维纳斯!暂时放开这些情人,
他们的灵魂戴着花冠。
噢,牧羊人的女王!
快给工人们送去烈酒,
愿他们的力量平息,
以等待正午大海的沐浴。
晚祷(幻想)
我坐着,像一位天使落在理发师手中,
手握一只带凹槽的大杯子,
弯腰垂头,叼着冈比埃烟斗,
吹着那掠过无形征帆的习习凉风。
就像旧鸽棚里热腾腾的鸽粪,
缤纷的梦想将我轻轻灼伤:
随后我那忧郁的心,像一块斑驳的废木,
滴着落花的阴影与年轻的金黄。
仔细地吞下我的梦想,
一气狂饮三四十杯,我又回转身来,
静思默想,敞尽心头尖刻的欲望:
就像主宰小到海索草大到雪松的万物之主,
我温柔地撒尿,朝着棕色的天空,
又高又远,并得到硕大的向日葵的赞同。
橱柜
这是一个雕花的大橱,阴暗的橡木,
十分古老,一副老奶奶的面孔;
橱门打开,一股陈酒与醉人的芳香,
便从阴影之中溢出来。
橱柜里装满杂乱的古董,
香香的黄手绢,女人和孩子的围兜,
枯萎的旧花边,
祖母的头巾,上面印着奇异的飞禽走兽。
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徽章,
白色、栗色的发绺,干花和肖像,
芳香混合着水果的香味。
——噢,古老的橱柜,你了解许多故事,
当乌黑的大门“吱吱”打开,
你就将那一段段往事娓娓道来。
1870年10月
语言炼金术
关于我。我的种种疯狂之中一种疯狂的故事。
很久以来,我自诩主宰了一切可能存在的风景,我认为绘画和现代诗如此驰名原也十分无谓。
我喜爱愚拙的绘画,挂帘,装饰品,街头卖艺人的小布景,招牌,民间彩画;我喜欢过时的旧文学,教会的拉丁文,不带拼写文字的书,描写我们老祖宗的小说,仙女故事,儿童看的小书,古老的歌剧,无谓的小曲,朴素的诗词。
我总是在做梦,梦到十字军远征,不涉及他人的冒险旅行,梦到那没有历史的共和国,被镇压下去的宗教战争,风俗大变革,种族大迁徙,大陆移位,对这一切荒妙神奇,我都信而不疑。
我发明了母音字母约色彩!——A黑,E白,I红,O蓝,U绿——我规定了每一个字音的形式和变化,不是吹嘘,找认为我利用本能的节奏还发明了一整套诗的语言,
这种诗的语言迟早有一天可直接诉诸感官意识。至于如何表达,我还有所保留。
首先,这是一种学习。我写出了静寂无声,写出了黑夜,不可表达的我已经做出记录,对于晕眩惑乱我也给以固定。
清晨
我难道没有一次英勇、美好而又虚幻的青春,幸运地写在金页片上?出于怎样的疯狂、怎样的错误,现实中我才如此虚弱?你们说野兽因悲伤而抽泣,病人绝望,
死者被梦魔折磨,那么,请你们也讲讲我的沉沦与昏睡的缘由吧。我再也无法说清自己,就像乞丐无从解释他们念诵的《天主经》《圣母经》,我连话也不会说了!
不过今天,我和地狱的缘份已尽。那确曾是一座地狱;古老的地狱,人子打开了它的大门。
同样的沙漠,同样的夜,我又在银色的星辉下睁开
疲惫的双眼,而生命的主、朝拜初生耶稣的三博士,心灵与思想依然无动于衷。我们何时才能在沙滩与群峰之上,向着新的劳动、新的智慧致敬!为暴君、魔鬼的逃亡,迷信的终结而欢呼——成为最初的使者——迎接人间的圣诞!
天国之歌,人民的脚步!奴隶们,我们从不诅咒生活。
永别
已经是深秋!——何必惋惜永恒的阳光,既然我们
立誓要找到神圣之光——远远离开那死于季节嬗替的人。
秋天。我们的航船在静止的雾霭中转向苦难之港,朝着沾染了火与污秽的大空下的都城驶去,啊!衣衫槛褛,雨水浸坏的面色,喝得烂醉,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千万种情爱!这吞食无数灵魂、无数尸体的鬼女王,她决不肯就此罢休,而且亿万死去的灵魂还要接受审判!
我看见我的皮肉被污泥浊水和黑热病侵蚀蹂躏,头发、腋下生满蛆虫,心里还有大蛆虫辗转蠕动,我躺在不辨年龄,已无知觉的不相识的人中间……我也许就死在这里了……可怕的景象!我憎恨贫穷。
我怕严寒的冬日,因为那是需要安全舒适的季节!
——有时我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滩上空布满洁白如雪、欢欣鼓舞的国度。一艘金色的大船,在我上空有彩旗迎风摇曳。我创造了应有尽有的节日,应有尽有的胜利,
应有尽有的戏剧。我还试图发明新的花卉,新的星辰,新的肉体,新的语言。我自信已经取得超自然的法力。
怎么!我必须把我的想象和我的记忆深深埋葬。艺术家和说故事人应得的光荣已经被剥夺!
我呀!我呀,我说我是占星术士或者天使,伦理道义一律免除,我还是带着有待于求索的义务,有待于拥抱的坎坷不平的现实,回归土地吧!农民!
我受骗了,上当了?仁慈对于我是否也是死亡的姐妹?
最后,因为我是靠谎言养育而生,我请求宽恕。好了,好了。
什么伸出友谊之手?到哪里去寻求援救?
人物影响
诗人兰波分成两个部分:谜一般的诗篇和丰富的人生构成的传奇。他为后来的世界确立了一种生存和反叛的范式,20世纪后“兰波族”成为专有名词,崇拜、模仿兰波的群体越来越壮大。二战结束后,作家亨利·米勒预言:在未来世界上,兰波型将取代哈姆雷特型和浮士德型,其趋势是走向更深的分裂。1968年,法国巴黎反叛学生将兰波的诗句写在革命的街垒上:“我愿成为任何人”、“要么一切,要么全无!”